--爸妈都是精神病患,在疗养院一见钟情从小就是「疯子的小孩」,偏乡教师文国士:我要走出「家庭複製的悲剧」

编按:文国士(国国老师)的爸妈都是精神病患,在疗养院一见锺情,婚后生下了他。8岁以前与爸妈同住,但他俩最常出入的地方是国军八一八医院(现为三军总医院北投分院)台北市立疗养院(台北市立联合医院松德院区的前身),遭电疗綑绑隔离hellip;hellip;直到他近8岁,爸妈都住进专门收容精神病友的荣总花莲玉里分院,自此没离开。「疯子的小孩!」曾令他羞耻,「我会发病吗?」是最大恐惧。但他翻写了命运。他成为TFT(为台湾而教Teach For Taiwan)的老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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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一次跟爸爸坦诚对话】
心灵受创的2个孩子

利用假期到玉里走一趟,这次没见妈妈,只接我爸出来,多少有点偷约会的感觉。来了不知多少回,但这次心里是带着目的:多少年来第一次,我想和爸爸坦诚地谈谈过往。我想多认识他,也想听他说说童年的我,因为我脑海里和他有关的记忆真的好少,少到让我觉得这个人好像从没出现在我生命当中。

同时,虽然觉得对他有点苛刻,但如果可能的话,我想亲口听他对我说:「国国,对不起,因为这场病,我缺席了你的人生。」我想,这样的道歉会有助于我放下。

从护理站望见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,从远方一跛一跛地缓缓走来。这是我从小来到大的地方,昏暗的光线眩脑的药水味,其他病友们想示好却可能让陌生人没什么好感的眼神hellip;hellip;所有的人事物,我都从8岁看到现在,此刻却第一次感到不自在。

他憨厚而真诚地笑着,习惯性地摸摸那颗大平头,十分有朝气地对我说:「国国,我们出去会客吧!应圣娜会不会来?」毕竟只有在会客的时候,他可以稍稍离开那个牢笼,见见他深爱的老婆。

「爸,今天就我们父子俩好好聊聊吧!30年来头一遭喔!」

我们同病相怜

步出病房大门,我们各自点了支菸,他抽的是惬意,我抽的是焦虑。他那条数十年前跌断的腿,带我们落脚在一座方形建筑物下,这里是复健中心,一楼有邮局和麵包店,平日有一些病友帮忙打杂,但今天是假日,空无一人,有我正需要的宁静。像每次一样,话题由他主导,我向来就只是个听众,因为他从没有真的想听谁的意见过。无边无际地瞎扯,扯的尽是他的妄想,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他。

「爸,我跟你说喔,我正在写一本书耶!」
「书?什么书?」以书当开场,好像让他满感兴趣的。
「嗯,算是自传吧。可以提到你吗?你会不会觉得不太好?」
「很好啊!有什么不好的?」
「因为你这场病啊,写出来没关係吗?」
「有什么关係?我又没做什么昧着良心的事。而且让大家多认识像我这样的病人很好啊!我帮你整理一下,我得的是思觉失调症,这里面呢又可以分成[email#160;protected]%^)@%hellip;hellip;」他又开始像博物馆导览员那样,如数家珍地介绍自己的病史。

「爸,病史的部分先不用讲,倒是说说你对我小时候的事,有什么印象吗?」
我试着把话题带到我的小时候,只是在这个人的记忆里,童年的我好像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名小小配角。他漫不经心地想着,迟迟吐不出半个字。

我不死心地问:「说说嘛!你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?」
他摇头。等了几分钟之后,我再问一次,他也只是继续摇头。

「我想不到。」

难道对他来说,我就真的只是个跑龙套的hellip;hellip;为什么再怎么旁敲侧击,他都想不起来?
「那你有印象吗?小时候你餵我吃槟榔,或是带我去教会?」
除了摇头之外,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没有印象,什么印象都没有。
刚刚的欢乐气氛散去了,取而代之的是2个男人的沉默。
许久之后,是他先划破那沉默的。

「我对你很内疚。」

我们彼此对望,此生第一次让彼此的灵魂相遇。
这句我等了30年的告白,湿了我的眼眶。我费力撑大眼睛,咬着下唇,拒绝让眼泪落下。

「是应该啊,哈哈哈哈哈hellip;hellip;你为什么觉得内疚?」我选择用打岔的方式沖淡自己的哀伤。
「因为从你8岁到现在,我都没有照顾过你。」一个自觉是个罪人的自白。
「那你那时候都在干么呢?」
「我在烦我的妄想啊!hellip;hellip;」他开始自动播放我听烂了的政治妄想。
「爸!」

他的眼神回到我身上。
「那我8岁之前,你有照顾过我吗?」我问出了口,但不大敢听他的回答。
「没有。」

「你那时候都在干什么呢?」我想我真的需要一些好理由。
「我在烦我的妄想啊!hellip;hellip;」他又继续播放他的政治妄想。
「爸!」

眼神再度回到我身上。
「那你们生我之前,考虑过自己有没有能力照顾这个小孩吗?」
「没有,没有想过。」他摸摸大平头,一脸歉意地说:「我们没有想那么多,就是想要有小孩hellip;hellip;我太自私了。」
「是啊,你们很自私。但还好奶奶他们很爱我,很照顾我。还好我很厉害可以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,哈哈哈哈哈!」我以笑声包装自己的失落和对他的不忍。看着这个男人,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这场对话。

我突然想起,眼前这个为了自己未善尽父职而对我感到内疚的男人,其实跟我有相似的童年经验吧!我们会不会都不知道父亲在哪里?在做些什么?为什么没有陪在自己身旁?我想进入我爸爸的童年。

「爸,你说你对我很内疚,那爷爷该对你感到内疚吗?你小的时候,他照顾过你吗?」
他沉默了一会,接着开始细数心目中「偶像」的种种光彩:「他没时间啊。他那时候很忙,是很#%^#^#%^*#^hellip;hellip;」在他心中,他的父亲是无人可比的超级大电视製作人,是可以帮助他实现幻想的男人。

「爸!」我试着打断他的思绪。「你小的时候,爷爷照顾过你吗?」
他转为沉默,然后说:「他带我去过几次很高级的法国餐厅。」
我刻意放慢速度,温柔地问:「我是问,他照顾过那个还未成年的你吗?陪你聊天送你上学哄你睡觉之类的事。」
「hellip;hellip;我会照顾好自己啊!而且我还带大我的弟弟妹妹。我南一中的耶!李安还是我高中同班同学。我大学联考英文考#%(*^#^#)hellip;hellip;」
「爸,我这样问你好了:你觉得你感受过父爱吗?」这可能是我这辈子问过最伤人的话了。
「hellip;hellip;一点点吧。」
「爸,你,小时候的你,感受过父爱吗?」
过了好久好久,他低头对着地板说:「没有。」

我在心里跟他说:是啊,这些我都知道。我知道你自幼是苦过来的。苦得懂事,苦得坚强,也苦得压抑,最后苦得分裂啊!我知道你是饱读诗书的高材生,还是子代父职的好长兄,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住在哪里啊hellip;hellip;你看看你泰半的人生是怎么被吞噬掉的。

这心坎里的话,我不忍跟他说,也早就错过跟他说这番话的时机了。如果有人温柔而耐心地陪伴过他,如果有人曾带着同理跟开放的心境牵引着他,如果有人健康地爱过这个男人hellip;hellip;就算日期再苦,我想也不致如此。而他的沉默他幼时的期待与失落,就不会压垮他一世了。

想到这里,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跟他好像。我们同病相怜:我们的父亲都活在他们的世界里,我们都未曾感受到父亲的温暖,未曾被自己的父亲好好抱过好好爱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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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过神来,我继续问:「爸,如果你现在有机会跟8岁的我说说话,你会说什么?」
「没什么想说的。我没有时间想这些,我都在想我自己的妄想啊!」
他再一次扯着他的妄想,但这次我没办法像平常那样假装听他说话。看着父亲,童年的国国在我心里嚎啕大哭。

我原本想,爸爸总有些什么话想告诉我吧,或至少在陷入沉思后,跟我说他不知道怎么说,或不晓得要说什么。结果都不是。我们同病相怜:我们的父亲都活在他们的世界里,我们都未曾感受到父亲的温暖,未曾被自己的父亲好好抱过好好爱过。他怎么可以?我觉得自己被拒于千里之外。

爸妈都没爱过我

我的内在小孩哭得凶,这是我近30年来,第一次因为未被父亲重视过而掉泪。我问我自己,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看清「爸爸的世界里没有我」这个事实。答案简单得可笑:因为我有一个让我恐惧万分的母亲啊!不是爸爸没伤过我,而是有个伤我更巨的「她」挡在前面,让我未曾正视爸爸对我造成的伤害。

长期以来,母亲对我造成的伤害,让我在心里自动降低对父亲的标準。我告诉自己至少爸爸这辈子没伤害过我。我把他没在肉体上侵犯过我,解释成他爱我的证据,却从没正视「父亲的缺席」造成的影响。我把一切的痛与恨都怪在妈妈身上,因此未曾对父亲感到厌恶和噁心。当你有一位零分的母亲,一分的父亲就显得珍贵。

一路上,奶奶和其他家人们都爱着我,我也从好朋友身上感受到爱与支持。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──我父母都没爱过我。

我爸不会有话跟童年的国国说了,这对他而言再自然不过。他的回应里有我爷爷的影子。就像爷爷早年因为事业而忽略了家庭,我爸也为了他的妄想而遗弃儿子。他自幼领受到的就是父亲的缺席,我又怎么能苛求他扮演一位称职的父亲。未曾领受过的,该怎么给?

很多人不都在和自己孩子的关係里,複製了那段曾对他造成伤害的亲子互动模式吗?未曾领受过的爱,需要当事人很有意识地努力,才能避免悲剧的重演。往往,在家庭里我们看到的是相同的剧本,角色易位罢了。剧本不断重演,因为曾经被伤害过的方式虽然让人痛苦,却也是许多人唯一懂得的方式。

但这样的悲剧,在我家会因我而止的。几根菸的时间,让我更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,以及从中我要带走的人生课题是什么。我要超越我的出生,活出自己的名字。

我有机会和能力,走出不同的路

爸爸伸手跟我要菸,他知道我每次来都会带5包白长软盒给他。我想闹闹他。
「你没菸抽,我为什么要帮你买?」

他的脸上露出一副「没想过hellip;hellip;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?」的表情。他摸摸自己的大平头,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「因为你是我儿子啊!」
我苦笑了一声,在心里跟自己说:但我们有身分,没情分啊!
我深吸一口气,慢慢把气吐完后,拿着要给他的菸,和他说了一段话。近30年来第一次的告白。
「爸,我跟你说喔,这5包菸是我帮奶奶买给你的。我以后还是会帮她买菸给你。因为你是她儿子,她非常非常爱你,而我深深爱着她。我愿意替她做任何她会做的事。但你要知道,是奶奶借我的手买给你的。」

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的弦外之音,但这已经是我能对他最坦白的程度了。再多,就太伤人了。他慢慢地抽菸,享受着吞云吐雾的畅快。我则在他的身影里看见了自己的叠影。

我爸和我,2个心灵受创的孩子。
而我还有机会和能力,走出不同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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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15 09:00:58